女孩唐突地介入我與錦市場米店店員之間、以不甚流利的英語詢問商品細節,正在挑選飯糰的我沒有感到惱怒,因為她轉身向同伴討論時,懷念的語調讓人感到些許親切、些許興奮,米店店員是約莫二十歲的日本小姐,突如其來的外國話讓她臉上顯現驚慌失措,聽他們雞同鴨講了一兩分鐘,我終於忍不住開口,以中文告訴女孩她在尋求的解答後,卻得到一雙白多於黑的眼,她揮了揮手、正眼也不瞧我,纖瘦粉嫩的側臉帶著萬分嫌惡。 那是農曆年間的事。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京都成了台灣人的旅遊勝地,走在鬧區,特別是四條河原町或祇園東山一帶,擦身而過的高達五成是台灣旅客,三不五時能聽見以台灣腔中文或台語交談的對話內容,這些與我不相干的話語讓我很開心,因為多少消解了思鄉情緒,在這種氛圍下,似乎用中文大喊一聲救命也不怕沒人理,感覺真的很好很好,讓初期對於京都一無所知並興趣缺缺的我不至於感到寂寞疏離,也託京都旅遊風潮在台灣火熱的緣故,一年四季總有許多朋友來到,不愁無人陪伴、也毋須擔心家鄉食糧的短缺。 剛開始,本著同樣出身台灣的心情,路上發現需要幫助的台灣朋友時,可能想找人幫他們拍合照、可能抓著地圖在公車站牌前百思不解,我定會上前攀談、主動給予協助,可久了我發現,此舉讓許多年輕人感到厭惡,為何特別說年輕人?因為真的似乎有著這樣的現象,長輩級人物多會開心道謝,甚至與我聊了起來,但年輕人的反應往往先是驚訝、然後微怒,就像錦市場的那位女孩一樣,當然,這現象不僅限於京都,兩年前在東京晴空塔的懶懶熊專賣店櫃台前,靜靜聽著一位台灣女孩用英文跟櫃台小姐完全無法順利溝通將近五分鐘後,也想結帳的我終於出聲,然後台灣女孩轉過頭來對我說: 「我能自己解決,好嗎?」 過了五分鐘妳都沒有解決啊,小姐。 這樣的事情多了,漸漸地,即使知道前方台灣年輕人需要幫助,我只會默默觀察、再三猶豫,心裡頭掙扎著要不要出聲?什麼時間點出聲?結果不開口比開口多,或叫阿醬上前幫忙,話說阿醬還沒遇過有人給他臉色,是否因為他長得憨厚憨厚很可愛?不明瞭,但究竟為何我出聲後多遭白眼?因自己面目猙獰、聲音難聽、扮相拉塌?直到前些日子看過某篇認為在日本以中文詢問或尋求幫助是不合禮儀的文章,才使我悟出之所以開口後常反遇鄙斥,可能因為我認出他們是台灣人。 跟阿醬出門時,我們經常玩起「猜猜誰是台灣人?」的人間觀察遊戲,待在京都五年,其實我已懂得分辨眼前穿和服的妹妹是不是外國人來著,甚至還能從和服花色、腰帶綁法及髮型分辨這是去哪家和服出租店借的,即使不開口,猜測對方是否為台灣人也八九不離十,因為台灣女性真的非常好認。 來京都旅遊的亞洲人多為日本、韓國、中國、台灣,剩下的暫且歸類於其他,除以手中導覽書或地圖為何種語言作分辨基礎外,韓國女性因韓妝帶明顯風格,如粗平眉、咬唇妝,再加上乍看些微紊亂實則精心打扮的髮型及稍帶休閒風格的服裝是主要辨識方法,同樣也注重儀容打扮的日本女性常是典型日系妝,大地色系眼影加上中規中矩的口紅唇蜜,穿著打扮上大多十分完整且較女性化,服裝色彩上不像韓國女性、通常也走大地色如米色咖啡色還有黑白兩色及粉色居多,另一個特徵就是即使爬坡爬山也穿跟鞋,相較之下,韓國女性穿平底鞋或內增高平底鞋居多,中國女性比較有趣,在京都遇到的中國女性多是跟團,所以總一大群男男女女,外表上,他們有種試圖打扮又想休閒的情況,於是容易產生類似腳踩布鞋卻身穿半正式裙裝等稍微不協調的模樣。 台灣女生呢?相較前幾國家,台灣女性整體而言重視機能性,未施脂粉、一身休閒裝扮的比例極高,特別是一定穿著好走的平底鞋或布鞋,又可能有打扮,但在妝容完整度上大多不及中日韓(不及不一定不好),如果再背台單眼、走到哪裡拍到哪裡,並非隨手拍拍、看來就是要回家寫部落格的那種、八成台灣來的,還有一種令人玩味的現象,若在京都街頭看見身穿休閒裝,外面搭著粉桃色、桃紅色、桃紫色、紫色等色系的鋪綿外套,是台灣女性的機率也很高。 講了這麼多,我沒有要講解服裝心理學,那非自己專長,想表達的是有時就算不開口,依然能從服裝氣質與一些細節去察覺你是否從外地來的,凡事總有例外、以上的分辨方式也絕非百分百,但目前為止我還沒誤認過日本女性為台灣人或反之,也因此,我通常沒有先用日文或英文開口問一聲「Are you Japanese?」、一張嘴就直接以中文幫忙,不過現在通常多是打量許久後才會上前,就像上個月在三年坂,前方的女孩對同伴說有點想上廁所、不知是否該忍,我便故意提高音量對身旁友人大聲地說「你想上廁所的話現在先去旁邊的停車場上喔,不然一路走下去沒廁所。」這年頭幫人還得戰戰兢兢怕被罵。 前頭說的網路文章作者談到在京都賞楓時,遇台灣人以中文請他幫忙拍照,事後上網抒發,認為來日本旅遊說英文或日文是基本禮儀,不評斷是否真為如此,只是當錦市場的台灣女孩厭惡地對我揮了揮手,又不禁想起那篇文章。 所幸飯糰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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